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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的一生會忘掉許多東西,也有一些忘不掉的。我忘不了瀘定縣“革命文物陳列室”里一個焦黑的樹疙瘩。
這個樹疙瘩有一段生動的故事:當年紅軍長征抵達化林,正是風雨交加之夜。饑腸轆轆的指戰員單薄的衣服都濕透了。他們沒有驚擾靜悄悄的村子,在空地上燃起篝火……早晨,村子醒了,紅軍隊伍也已開拔,只留下篝火的灰燼,面對灰燼,村民們除了驚訝就是感動:這是一支他們從未遇到過的軍隊,這是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!一位大嫂小心翼翼撥開灰燼,取出沒燃燒完的樹疙瘩,供在自家的神龕里。這個不起眼的東西,就這樣成了陳列室特殊的展品。
我想起了古田會議紀念館展櫥里的一塊包袱布。我第一次走到它面前時就被其深深吸引,布是白棉布,上面用毛筆歪歪斜斜寫著“六項注意”,有的字還是錯別字,顯而易見,書寫者文化程度并不高。人民軍隊的《三大紀律八項注意》就是從這“六項注意”發展而來的。這一支軍隊為什么戰無不勝攻無不克,秘密就在這里。
古田會議紀念館里還有一件展品吸引觀眾眼球:一塊土墻。1929年,紅軍在漳平官田用了老百姓的東西,留下錢,在墻上寫下留言。猶如文物考古工作者揭取珍貴的古代壁畫,那塊寫著紅軍留言的墻被老百姓隱藏下來,兩者不同的是,后者還要冒著生命危險,因為反動派對與紅軍有關聯的人格殺勿論。
這塊土墻和那個樹疙瘩對應那件包袱布,說明“六項注意”不是空話,紅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,是不折不扣地做的。人民子弟兵和人民血脈相連。
我認識古田的老紅軍馬其昌,夏收夏種時他多次到我插隊落戶的生產隊參加割稻和插秧,他告訴我,紅軍到古田時,他是長工,正在田里勞作,丟下鋤頭,連回住地拿換洗的衣服都沒有,就赤腳跟著紅軍走了。為什么?他說,紅軍是窮人的軍隊,是人民的軍隊,跟紅軍走不會錯。馬老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,新中國成立后,先是在連城縣當副縣長,解甲歸農后回古田八甲居住。八甲離我們生產隊竹嶺凹頭四公里路,他帶把鐮刀就來義務勞動了。幾十年來,他保持勞動本色,也沒忘記軍隊的紀律,到我們村子里勞動還自帶飯包。
1983年夏,我參加閩贛作家訪問團,沿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路線采訪。
根據楊成武《憶長征》的回憶,我們在安順場找到大渡河畔老船工帥士高。已是七月,他穿著粗布衣裳,袖筒和褲管半卷著,腳上布鞋有一只開了口,戴一頂褐色圓帽,左眼球有些渾濁,右眼窩空洞無物。我們副團長柳名理遞上一根香煙,他雙手畢恭畢敬接過去。他過于謙卑,我心里不是滋味。我們圍坐在土屋天井旁的矮凳和木頭上,聽帥大伯講半個世紀前那場永垂史冊的戰斗。那時川軍已經燒毀絕大部分船只,有兩艘船在對岸,此岸只留一艘船。正是這一條唯一的船,載著紅軍突破大渡河封鎖。帥士高是這條船上八個英雄船工中的一個,他用平緩的口吻講述那驚心動魄的一幕:船到河心,忽然不聽使喚,被急流一推幾十米,撞到礁石上,我們用手拼死撐著巖石。如果讓船再滑下去,非被下流的漩渦吞掉不可。我們四個船工跳下淺灘,用背死頂著船,頭破血流骨頭咯咯響。另四個船工用竹篙拼命撐著。浪花劈頭蓋臉,子彈就在耳邊飛,有人傷了,有人倒下了。在重火力掩護下,我們搶渡成功了。真難以想象,如果沒有人民用肩頂用手撐用生命推動,中國革命之船能渡過洶涌澎湃的激流?
蘭州皋蘭山下,我們拜訪《長征組歌》詞作者肖華大將。當時他任蘭州軍區第一政委。我們想讓他講講《長征組歌》歌詞的創作過程,他笑了:“那沒什么好講的。你們沿紅軍長征的路走,有沒有想到,革命為什么能取得勝利?民心!長征經過的最艱苦的地方大多是少數民族地區,沒有各兄弟民族的支持,就沒有長征的勝利!……”
當年,甘肅的交通狀況不太好,沒有長途車到臘子口和哈達鋪。肖政委派了一輛吉普車送我們去。哈達鋪鄉長和文化站長熱情地接待我們,指著正在維修的一間房子說,那是當年的郵政代辦所。那時,正是從這里獲得敵人一張報紙,知道:“陜北徐海東、劉志丹匪部活動猖獗”,紅軍才知道陜北還有塊根據地,毛主席才決定向陜北進發。紅軍在哈達鋪休整,從司令員到炊事員,每人發給一元大洋,口號是“大家要吃得好”。哈達鋪當時的東西很便宜,一擔菜只賣幾角錢,十個雞蛋一角錢,二角錢可以買一只雞,二元錢可以買一只大肥羊,一頭150斤重的豬也不過值七八元錢。哈達鋪是回民聚居的地區,為此,中央軍委特地頒發《回民地區守則》,規定不能擅入清真寺,不能隨意借用回民的器皿,不能在回民房東家殺豬和吃豬肉。我們黨和軍隊,時時關注的就是民心。民心是我們立于不敗之地的根基。
軍旗飄揚,至今90周年了。顯而易見,人民軍隊之所以永立不敗之地,是因為心中牢記人民。青山不老綠水長!(陳志銘)
來源:人民日報 2017年6月23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