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浦口定山寺后山,青松翠竹之間,有土堆墓冢一座,墓前詩碑一塊,完好豎立。碑上明嘉靖年間吏部尚書楊巍撰寫的詩依然歷歷:“此老平生鐵作腸,詩篇每帶梅花香。若知出處惟漁父,自信粗豪過楚狂。江海高風云滾滾,乾坤正氣尚堂堂。至今人到墳頭上,松柏常時有雪霜。”何謂“鐵作腸”?青衣紫綬、境遇浮沉,“學道則愛人”的儒者初心始終不改;何言“梅花香”?出仕為官、講學論道,愛國修己的堂堂正氣凜然未變。
“此老”為誰?明代定山先生莊昶是也。
莊昶,生于明正統二年(1437年),江浦孝義(在今南京市浦口區)人,年少聰穎過人,讀書過目成誦,《明史》稱其“自幼豪邁不群,博嗜古學,文采過人”。成化二年(1466年),莊昶進士及第,并入選翰林院庶吉士。不久即由翰林院庶吉士改授翰林檢討。
明代翰林院是政府培養儲備政治人才的地方,是地位崇高的文化學術團體。而立之年的他,可謂前途光明,但是這位被主考官驚嘆為“江浦何如山川而生斯人耶”的青年才俊,沒有因壯年得志而受盛名之累,沒有飄然得意,而是以儒家學者的胸懷和敏銳的政治嗅覺,將目光更多地投注到了民生疾苦上。
“蓬萊宮中懸艾虎,舟滿龍池競簫鼓……大官角黍菰蒲香,彩繩萬縷云霞光。天恩敕賜下丹陛,瓊筵侑以黃金觴。東南米價高如玉,江淮餓莩千家哭……”宮中端午照例賜粽,而東南米貴如玉,百姓忍饑挨餓,莊昶在這一時期所寫的《端午食賜粽有感》一詩中,展現觸目驚心的社會現狀,既有對民眾的同情又不乏對官場的指責。
在他看來,翰林院官員的職責所在就是為帝王提供“政治上有價值的獻議和忠告”。莊昶以初生牛犢不畏虎的膽量和勇氣踐行著自己的職責,哪怕他的耿直讓他在登第僅僅一年多以后就遭遇人生的大挫折,并最終斷送了在別人看來可以飛黃騰達的大好前程。
成化三年(1467年)上元節前夕,內閣讓翰林院官員為上元節賦詩以備賞玩之用,莊昶認為這有悖于翰林職責,“煙火之舉恐非堯舜之道,煙火之詩恐非仁義之言”,他與當時一同任職翰林的章懋、黃忠昭共同上了一道措辭嚴厲的奏折,指出“玩好之物,鄙褻之詞,甚非所以養圣心崇圣德”,上奏的結果不言而喻,三人被施以廷杖后貶黜,加上此前因言事被黜的羅倫,就是當時有名的“翰林四諫”。莊昶被貶為桂陽判官,成化四年(1468年)由于群臣求情改調南京行人司左司副。
這無疑是對莊昶身心上的巨大打擊,但從讀書致仕并經世治國的理想出發看,莊昶是毫不后悔的,他后來所做詩句“自甘薄命同衰葉,不掃蛾眉嫁別人”就是很好的佐證。
任職南京行人司三年后,父母接連去世,莊昶以丁憂之禮回到家鄉江浦,隱居定山近三十年,講學授徒,詩書自娛。看上去似乎是開啟了“閑人只是閑無事”的閑散生活,然而,莊昶的隱居并非逃避,他依舊潔身自好,清廉自律,心系一方百姓;同時他絳帳授課,更以自己的言傳身教影響了眾多年輕人。
江蘇巡撫王恕打算贈白銀十五鎰讓他修繕破漏的房屋,他斷然拒絕說:“私室可官辦乎?”生活清貧的莊昶有時甚至需要以野菜充饑,卻經常省下錢糧接濟貧民。成化十八年(1482年),浦口鬧饑荒,莊昶不但自己省吃儉用賑濟家鄉百姓,還勸有糧者在寺廟中施粥以救饑民。
至于莊昶開課授徒的情況,從他的學生——舉世聞名的吳中四才子之一文徵明所做“千載名山無謝傅”“明月蒼松舊草庵”等詩句中,就足以懷想當年定山翠竹間,清泉叮咚,草庵半掩,坐談論道的瑯瑯金玉之聲。
莊昶對家鄉定山人文景觀的建設也頗有貢獻,當年莊昶在定山修有定山草堂,草堂四圍種竹千余株,修亭數座,開水架橋,使得定山自然風貌與人文景觀初步合二為一,引不少名士流連。
如今的浦口定山依舊江風浩蕩,老竹勁瘦。一代官員與學者慎獨修己、仁民愛物、初心不負的堂堂正氣依舊滋養著獅子山下正直淳樸的風土人情。(馬瑞秀 湛軍)(轉自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)